作文标准可能是文学细胞的杀手

文学面对的是自己，作文面对的只有「阅卷者」而已

「作文」≠「创作」，成语≠修辞，子曰孟云≠知识学问，语文课本＝大道理杂货店。

不引用子曰孟云，那我们怎么测试孩子的学习成果？另一种情绪是不满：你否认成语，否认教科书，否认儒家典籍，观念太偏激，难道你没有发现，当代孩子的语文能力已经愈来愈差了吗？

作文标准，勒死文学细胞的杀手

网站上，则有各级作文的范例，以及各级的「评分标准」，评分项目包括立意取材、结构组织、遣词造句、错别字、格式与标点符号等项目。

反对考作文，是因为无论观念或实践，都有太多雷点，订定「标准」的文化霸权尚未解除魔咒，被订下来的「标准」，几乎完全是「反文学」的。为了抢救文学，我们只能反对「考作文」。

正是不了解作文≠文学。在目前教育现场的主流观点下，作文，恰恰是勒死活泼的、野生的文学细胞的头号杀手。

为何作文≠文学，可以这样简单说：「文学」所面对的，首先是自己，然后才是读者，而作文所面对的，清一色是「阅卷者」。

阅读了几篇获得高分的作文范例，其中确实不乏文字清秀、思路敏捷、叙事节奏流畅的文章，然而，为了符合作文命题的主题，那些清秀的文采，最后都靠向一处安全但无趣的疆界。几乎没有例外，都不断在段落与文句中插入关键词，似乎不由自主地在提醒阅卷者，我「能依据题目及主旨选取适切材料，并能进一步阐述说明，以凸显文章的主旨。」

你出一道作文题，考生都必须冠上命题关键词。因为，冠上通关密语，就可能获得「能凸显文章的主旨」的评语，以及获取高分的机会。

作文SOP，囚禁灵魂

必须强调的是，上述并没有排斥成语的价值，更不排斥成语背后的有趣故事。

也不觉得孔孟必须承担所有关于「儒汉文化」的骂名，毕竟他们都已作古两三千年了，还要担负我们自己造就的文化业障，情何以堪。我对「道理」也绝无反感，道理遍及四方，遭遇好道理，还是很感动的。

想讨论的，是一种「教／学法」，而不是「学习」好或不好 ；是「知识」的传递、接收、表现、再造，而不是「知识」本身的是非；是「公平」的操演方式，而不是「要不要公平」这件事。

每次批判各种评分标准的僵固性，获得的反方回应通常是：这也没有办法啊，既然要学习，就要有评量，既然有评量，就要有标准，标准就是要订得明确清楚，这是比较公平的做法。

当然能理解「评分」的难处，以及「公平」的必要性。

然而，我们这个社会欠缺思考的是，「公平」的原初意义是什么？我们追求「公平」的手段「公平」吗？

定下一些标准，按表操课，加减分数，这并不是「公平」的原初意义。因为，我们忘了问，这个「标准」是怎么被生出来的，是由谁决定的？它所立基的观念「公平」吗？我们比较关心容易检验的「标准化工具」或SOP，而不深究形成「标准」背后的观念与价值是否「公平」。

每一套作文评分标准，都像是「作文写作／阅卷SOP」，但语文背后所含涉的思想没有SOP，文学创作不能有SOP，美学表现与SOP，更是两种完全相反的价值。我知道SOP便於管理，但它无法用来思考与表达，而且它极度欠缺美学动能，如果你仰赖它来思考、表达与再现，那么，你的灵魂只能被囚禁。

被蹂躏的范文

当我们把中小学教育「问题化」时，很容易被理解为是对教师辛劳与热情的否定，但绝非如此。我曾经在无数中学演讲，见到许多第一线的中学老师，他们热情充沛，每天清晨七点前到校，在学校连续待十小时，面对学生的各种问题与状况，都愿意即时耐心回应。

我们的中学教育，最大的问题不是老师没有知识，更不是没有教学热情，而是教师、学生、家长、集体对于「教／学」关系、教学内容与方式的想像力太贫乏、太模式化。简单来说，我们对「范例／范本」的依赖太高。

「范本」本身是好或不好，也不是最大的问题。问题在于，一篇再好的文章，只要是从「范本」模拟而来，就失去韵味；一种再好的修辞，只要从「范文」剪裁而来，就失去美学上的感动能量。

可怜的苏东坡，在后世各阶段的考试现场，都成为一个各方抓取的「宝贝」，他的流放，在各种作文题目中，不断被重演。写逆境、写挫折、写理想、写失败、写意志、写思乡，写忧欢喜苦，写歪腰邮筒，写从陌生到熟悉，写什么都能用上，简直可以登上「作文范例排行榜」之首。苏东坡的文学文本与生命故事当然动人，然而，当我们把这些当做「范例」，任意摆放在完全扞格的生命文本、故事语境中，就不仅显得牵强，而且造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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